松花江畔的寒风依然记得,1946年3月的那个料峭春天,李兆麟将军倒下时,和平倡议的墨迹还未干。鲜血在哈尔滨市水道街上随时光缓缓而流,凝固成兆麟街旁老建筑墙面上的街道名牌,将英雄的名字永远铭记。
从在家乡辽阳扛起抗日义勇军的大旗,到在哈东大地上播撒游击斗争的火种;从汤原会议上部署工作的运筹帷幄,到带领东北抗联第三路军驰骋疆场;从在东北抗联教导旅野营篝火旁坚持斗争,到松花江畔血染即将破晓的黎明……李兆麟的人生,是刻在黑土地上的壮丽诗行。不用纸墨,以白山黑水为卷;不待吟诵,凭江水松涛传扬。英雄流淌的鲜血,则是最滚烫的回响。
赤胆与忠心
当九一八事变的炮火声如同惊雷响彻中华大地,李兆麟站在北平的街头,向东北方遥望。那里,是故乡的方向。曾经,在老家辽阳读书时,他把“运思出奇 横扫千军”八个字刻在书箱门板上,而现在“是拿起武器的时候了”。
展开剩余86%东北烈士纪念馆里陈列的李兆麟青少年时使用的书箱门板 王宇萌/摄
跟着共产党走,舍家为国在北平从事秘密工作;听从党的指挥,一身赤胆奔赴抗击日寇的最前线。东北民众抗日义勇军第二十四路军的大旗,在他手中化作刺破阴霾的利刃,与日寇的刀枪撞出簇簇火花。即使后来队伍因“左”倾迷雾而散,那火花却已在他心里,积蓄着更加炽热的力量。
告别辽河的硝烟,又点燃松江的星火。1933年8月,再接重任的李兆麟北上,来到了哈尔滨。中共满洲省委的灯火映照着他的身影,军委书记的担子落在了他的肩头。他踏着乌吉密河的浪花走进珠河,与赵尚志一道,让珠河反日游击队的旗帜在黑土地上生根,继而汇聚成哈东支队的洪流。
洪流奔腾向前,冲刷敌人的一切阻碍,哈东大地上捷报频传:宾州城外,自制的木炮轰开敌城,炮声威震雪原;三岔河畔,出奇兵破“围剿”,让敌人的阴谋宛若泡沫般碎裂;五常堡的城墙被攻克,击碎了敌人“从没有被攻破”的神话。
然而,1934年10月,李兆麟被撤销哈东支队政委的职务。他毫无怨言地表态:“……在任何艰巨环境中,都保持自己积极忠实去实现党的指示和命令的原则。”言语间,忠诚之志熠熠生辉,抵过了情绪的灰霾,烙下红色信仰的底色。
随后,李兆麟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三军。到了1936年,东北抗联史上著名的汤原会议召开,作为会议主席的李兆麟被选为东北反日联合军总政治部主任,成为北满地区抗日武装力量核心领导人之一。从此,他的声名威震白山黑水。
汤原会议将北满地区抗日武装部队攥成了一只有力的铁拳,日寇对此恐惧万分,哀叹这是北满抗日游击运动“划时代的发展”。
汤原会议后,成为北满地区抗日联军政治工作负责人的李兆麟留守汤原,这期间他主要干了两件“大事”:一是指挥了老钱柜战斗,既彰显了他足智多谋的军事智慧,又为抗日武装建立了可靠的后方基地;二是亲手创立了东北抗日联军政治军事学校,这是极端艰苦环境下培育革命骨干的核心阵地,从这里走出的战士,像一颗颗火石,在黑土地的各支抗日武装中迸发出光和亮。
如今,走进东北抗日联军政治军事学校遗址,风吹过课堂外的白桦林,沙沙作响,教育长李兆麟那慷慨激昂的讲课声仿佛还在回荡,埋在地基下的弹壳随声共振,奏出了信仰跳动的旋律。
战歌与战魂
1937年的那个冬天格外寒冷,日寇对东北抗联进行疯狂的“三江大讨伐”,不断加强军事攻势和经济封锁,使斗争形势愈发严峻。北满地区的东北抗联主力部队决定冲破敌人的包围圈,从松花江下游出发,穿越小兴安岭,向黑嫩平原、松嫩平原远征,开辟新的抗日游击区,史称“西征”。
到了1938年的春天,这份寒冷依然没有褪去,敌人对东北抗联队伍的凶残剿杀染红了积雪,山坡上那早放的腊梅也开出了刺眼的血色。李兆麟带领着一支西征部队来到“四块石”,疲惫的队伍就地露营。壮美的山河、通红的篝火和乐观的战士让李兆麟感慨万千,催生出慷慨激昂的诗句:“铁岭绝岩,林木丛生,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这就是著名的《露营之歌》,诞生于李兆麟和他的战友们之手,“起来哟!果敢冲锋,逐日寇,复东北,天破晓,光华万丈涌。”
此后,漫天风雪里,崇山峻岭间,东北抗联战士高唱着《露营之歌》,豪情壮志如同密营外的篝火,不灭不熄。1938年11月16日,李兆麟在给中共北满临时省委的信中写道:“……无钱、无粮、无干部,过了4个月残酷斗争生活……革命热情燃烧着我的精神,非常高兴向着抗日的光明处狂奔呢!”尽管斗争环境依然艰苦,但李兆麟对抗战胜利的信心,始终坚定,如同激流中的砥柱般无法被撼动。
西征结束后,北满地区东北抗联主力部队跳出了包围圈,黑嫩平原、松嫩平原成为新的战场。1939年春,中共北满临时省委召开了执委第二次扩大会议,决定建立中共北满省委,撤销北满抗联总司令部,以第三、六、九、十一军为基础,成立东北抗日联军第三路军(以下简称第三路军),李兆麟任总指挥。寒冬已逝,第三路军的成立,宣告北满地区的东北抗联部队重整行装再出发。
“骨露原野,血染白山巅。义愤填胸,揭竿齐向前。誓驱倭寇,团结赴国难……”
为鼓舞士气,振奋军心,李兆麟编写了《第三路军成立纪念歌》,第三路军的500多名指战员高唱这首战歌,在黑嫩平原纵横驰骋,开展游击战争。突击、伏击、袭击、阻击、截击、追击……各种战术齐用,打得敌人无所适从。讷河、德都、北安、克山、肇源……最活跃时,第三路军的活动范围涉及黑龙江省十七八个县,让敌人焦头烂额。
对于李兆麟和第三路军的英勇出击,日寇无可奈何,称他为“北满抗日之雄”,形容他领导的部队“行动诡谲、战力顽强”,将他视为“满洲治安之重大威胁”。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在文件中记述道:“现在在北安省盘踞最有力的共产匪团,当推张寿篯(李兆麟)所率领的抗联第三路军了。”
受到刺激的敌人愈发残暴,以“铁桶合围”等高压政策,步步挤压东北抗联的活动空间。到了1940年,东北抗日游击战争进入了极端困难的一年,东北抗联陷入了苦斗,在生存环境极其险恶、后勤补给基本断绝的绝境中,战士们不得不暂别黑土地,主力部队陆续过境到苏联整训。
1941年年底,李兆麟率队踏入苏联境内。当跨过乌苏里江的那一刻,我们仿佛看到:他转身凝视着祖国,西伯利亚的风掀起军装的前襟,像展开的旗帜,白山黑水的轮廓透过江雾若隐若现。泪光中,心底“一定要打回来”的誓言无声,却嘶吼出最炽热的爱国之志。
鲜血与鲜花
1941年的苏联农庄冬夜,西伯利亚寒流把马灯的光冻在玻璃罩里。李兆麟用冻裂的手指压住《论持久战》的书页,极光正从北方漫过来,绿莹莹地在营房的木板墙上游走,把“战略相持阶段”六个字映成跳动的光芒。
进入苏联整训后的东北抗联部队被改编为东北抗联教导旅,李兆麟任政治副旅长,担起了部队政治工作的重任。教导旅成立初期,内部情况错综复杂,成员背景不同、经历各异,且与新加入的苏籍华人、苏联远东少数民族战士等混合编训,一时间队伍人员复杂。大家心里都浮起了疑问:“我们还能打回去吗?”
李兆麟深知,要让这支队伍凝聚起来,就要用党的思想来统一队伍的行动。他积极推动成立“中共东北党组织特别支部局”(亦称东北党委员会),明确执行党中央的政治路线。这一举措,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一盏明灯,让所有战士的眼神重新坚定,把手中的钢枪擦得越发闪亮。
身处异邦,心系祖国。李兆麟用政治工作,始终将东北抗联教导旅磨砺得犹如尖刀,闪烁着信仰之火锻造出的锋芒。
心系黑土,不忘使命。东北抗联教导旅派出的武装小分队,像离弦的箭,一次次穿透风雪,潜回东北的林海雪原,每一次武装侦察都是为反攻丈量路径,每一场游击战都是在为黎明撕开裂缝。
终于,天破晓。1945年8月,东北抗联教导旅重新打回到东北大地,李兆麟带领一百多名东北抗联干部重返哈尔滨。回到哈尔滨的那一刻,李兆麟心里一定在默念着:“我们终于回来了,带着整个民族的黎明。”
时任哈尔滨中苏友好协会会长的李兆麟在战胜德国法西斯纪念日大会上发表讲话 资料图
出任中苏友好协会会长的李兆麟,带着与国民党和谈的诚意,奔走在哈尔滨的大街小巷,宣传中国共产党和平、民主、团结的基本方针,有力揭开了国民党反动派卖国、独裁、内战的真面目。他对反动统治根基的撼动,比千军万马更让国民党当局恐惧。
国民党反动派被李兆麟在哈尔滨乃至东北地区的巨大影响力所震慑,咬牙切齿,磨刀霍霍,准备“擒贼先擒王”,将他列为“首要暗杀目标”。
乌云袭向了将军。那些日子,常常有敌人的恐吓信寄到李兆麟的面前,信封里的子弹掉落在他的办公桌面时,发出沉闷而危险的声响。同志担忧地提醒他:“你可要当心啊!”可他却坚定地回答:“如果我的鲜血能擦亮人们的眼睛,唤起人们的觉醒,我的死也是值得的。”
乌云凝成了血雨。1946年3月9日,哈尔滨市水道街9号(现兆麟街88号),李兆麟倒在了国民党特务的暗杀阴谋里,年仅36岁。
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却倒在了春之将至。将军殁后,举市同悲。1946年3月24日9时,哈尔滨10余万市民为李兆麟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将军的灵柩放在写有“民族魂”匾额的灵车上,缓缓在城市中行进,人群中不时传出“李兆麟将军精神不死”的激昂怒吼,仿佛春雷般轰响,击破国民党反动派的阴谋。
李兆麟将军遇害的血裤,至今仍存留在东北烈士纪念馆里。血衣的纤维之间,仿佛仍存有将军的体温,那是一名共产党人信仰的热度。
李兆麟牺牲后,中共哈尔滨市委发布的《为李兆麟同志被害告哈市全党同志书》中,是这样形容将军的:他“始终忠实于党和祖国”。这是对一名民族英雄的有力定论,声震时代。
作为东北抗联的主要创建人和领导人之一,李兆麟用鲜血和生命,在白山黑水间刻下了东北抗联精神的坐标。他和战友们谱写的《露营之歌》,至今仍在传唱,成为东北抗联精神的具象符号,激励着一代代人奋勇向前。
七十九载斗转星移,哈尔滨市兆麟公园的李兆麟将军雕像前,仍时常摆满鲜花,绽出的芬芳告慰着将军,也提示着往来行人,永远不要忘记这位一腔热血忠于党的民族英雄,也不要忘记他身后的这支东北抗联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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